【美食極短篇】王老先生有輛跑車＠永康牛肉麵

王老先生買了一輛保時捷。

王老先生年輕時就想要一台跑車。當年他的頭髮又黑又密，臉頰又瘦又緊， 戴上雷朋墨鏡，坐在低矮狹小的車廂裡，伸出厚實有力的前臂握住方向盤， 路人還以為是哪位巨星出巡。

可惜這份想像從未成真。

王老先生創業，把錢給了公司；王老先生娶妻，把錢給了老婆；王老先生生子，把錢給了尿布奶粉；王老先生離婚，又把錢給了老婆。買轎車的時間到了，所以他買雙B；置房產的年紀到了，所以他購房；老婆的生日到了，所以他買珠寶；孩子要出國唸書了，所以他付學雜費。

王老先生不是捨不得花錢在自己身上，他也有幾樣自娛的興趣。他喜歡喝紅酒，喝到家裡出現酒窖；他喜歡打高爾夫球，於是套套球具塞滿車庫；他喜歡旅遊，一年總會出國幾趟，不論為公為私或假公濟私。

作為一位小有實業的商人，王老先生其實從未欠缺符合其身分地位的享受。

但就是沒有一台跑車。

「爸，你已經七十幾歲了，幹麼還買保時捷？」女兒在太平洋的另一端透過話筒質問。

「我可以開出去兜兜風啊。」

「可是你已經有一台車了。」

「那不是跑車。」王老先生的聲音變得微弱。

「幹麼花這個錢？」

「我想再年輕一次。」

女兒掛上電話。

王老先生想再年輕一次。跑不動，有跑車幫忙跑；皺紋多，有跑車幫忙遮掩。跑車圓潤流暢的線條化作華美衣裝，隆隆作響的引擎聲象徵旺盛精力。跑車向前奔馳，不僅縮短空間上的遠近，還能弭平年代的隔閡，以及心靈的距離。跑車是時光機，帶領王老先生穿越時空，回到女兒尚牙牙學語喜歡張手要爸爸抱的童年，回到老婆做好飯菜笑吟吟等他下班的傍晚，回到自己沒車沒房孓然一身卻輕鬆自在的年少時光。

王老先生眨了眨眼，繼續望向前方的路。握住保時捷粗重的方向盤，他來到現實生活中真正能抵達的地方，永康牛肉麵。

大碗紅燒牛肉麵，半筋半肉，再一籠粉蒸排骨。

時間從不為誰停留，王老先生總是追趕不上。世事無常，人事已非，唯有這碗牛肉麵歷久彌新。據說這鍋紅燒牛肉湯是從不歇火的，日積月累的滋味全累積進去，猶如人生閱歷，譜成不斷加長的篇章。但人生不如牛肉麵，牛肉麵滋味好，湯醇麵滑肉軟腴，人生的滋味卻沒有這麼美妙。年少時的孤獨不是孤獨，總還有來日方長的期待；年老時的孤獨卻真真切切，不留餘地。這麵館裡擠滿了吃客，沸騰人聲在王老先生耳裡聽來淒涼，他連一起吃麵的對象都沒有，而他還能再吃幾碗牛肉麵？

臨去前，王老先生又外帶了一碗紅燒牛肉麵，大碗的、半筋半肉。明天中午可以吃。

回到車上，王老先生將外帶的牛肉麵擱在副駕駛座上。引擎發動的隆隆聲響中，王老先生明白他想要的並非這台讓他跑得飛快的車子，他想要的，金錢買不到。但是，他也只能得到金錢可買的事物。

跑車快飛，跑車快飛，越過寂寞，飛過傷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