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飯皇帝大，拍照也有理？

「欸，等等，先讓我拍張照！」「你們先吃啦，我先拍照。」「不好意思喔，可以借我拍你的菜嗎？」

你也常常在用餐場合說出以上台詞嗎？

「為食物拍照」似乎是最近頗為熱門的討論話題，至少近來我就看過幾篇相關文章，如《可以不要拍，直接吃飯了嗎？》及《從羅蘭巴特《符號帝國》與《明室》看後結構世代的主體性－解析「亞洲女生對聚餐拍食物的熱衷」》，也許是這現象已盛行一段時間，讓人想探究背後原因為何，又也許是反對聲浪漸起，有人已對不好好吃飯卻猛拍照的行為感到厭惡。

在此免不了要選邊站，而我從不羞於表明心志：我非常喜歡為食物拍照。沒錯，我就是那個總在開動前要先按快門的討厭鬼，相機拍完還要換手機，因為手機可即時上傳網路，相機則能補捉高品質的影像。我喜歡為食物拍照的理由很簡單，因為我愛吃，而食物誘人胃口的姿態實在賞心悅目，在它消逝於唇齒之間前，我希望為它留下紀念，供我日後回味與欣賞。而在開始經營本部落格與臉書粉絲頁面後，為食物拍照更成為取材的重要工作，不論是單純分享照片或儲存日後寫作題材，你總是得先拍下影像，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何時會用上它。

跳脫我個人的因素，為食物拍照蔚為風潮尚有其他原因。就我自身對這現象的觀察而言，一方面是美食已屬顯學，品嚐美食成為大多數人重要的休閒娛樂，更是彰顯品味與身分地位的方式；二方面是社群網站與智慧型手機的流行，使「與多數人分享」這件事情變得方便且即時。兩相加乘之下，拍下食物（通常是攝影者認為的美食）並對外發佈成為一種帶有宣示意味的行為，炫耀、顯示品味、表現優越感等意涵，往往藏在一張張教人口水直流的照片裡。

有人愛之便有人恨之。受不了為食物拍照者大有人在，這些人可能是因為與拍照者一同吃飯時用餐流程被打擾，或感覺被閃光燈、快門聲侵犯，或為變冷的食物感到惋惜，或單純只是覺得「你他X的就不能好好吃頓飯嗎？」

若將此議題放在種族與國情的軸線上觀察，你會發現西方人（尤以美國為甚）似乎認為「亞洲人」偏好為食物拍照，而此種「偏好」在西方人眼中其實是奇怪可笑的。君不見這網站「Pictures of Asians Taking Pictures of Food」（亞洲人為食物拍照的照片集），集合了各式各樣黃皮膚民族們為食物留下倩影的畫面，一方面令人莞爾，二方面也讓黃皮膚的我感到不適。而換個角度想，也許非亞裔的美食攝影愛好者反而會因為被排除而感到不滿呢。

以上看法是站在消費者的立場。就餐廳經營者而言，他們如何看待吃飯拍照這件事呢？

美國的美食網站Eater近日刊出了一篇專題，便是討論餐廳經營者對於顧客為餐點拍照的看法。這篇專題訪問了四位餐廳老闆兼主廚，有三位對顧客為餐點拍照持正面見解，只有一位反對。這是否代表顧客萬歲？

贊成者中，以Michael White的意見最無保留。Michael認為，Twitter這類社群網站是最佳的宣傳管道，隨拍隨傳，一道好菜的名聲往往迅速傳開，對於他的餐館生意有所幫助；他也認為，某些廚師之所以討厭顧客為餐點拍照，往往是因為害怕同行看到照片後剽竊創意。他本人完全不擔心這個問題，畢竟「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會從他人身上學習」，並且熱門菜色的照片何其多，正因為這些照片四處流傳，才會一直有客人上門指定點菜。

Sean Bruck是另一位樂見顧客為餐點拍照的廚師。他認為這能幫助餐廳記錄料理－有時候他們為顧客特製不在菜單上的餐點，若有顧客拍照的話就能留下記錄；而若餐廳得知顧客會為食物拍照，廚房就會做出賣相更好的料理。Sean更認為，Twitter上的照片是監督受僱廚師的好方法，當他不在廚房時，若有人搞砸了某道菜且被他在網路上發現，他們麻煩就大了！不過Sean不希望顧客為了拍照而讓菜餚變涼，這是他對於顧客拍照的唯一批評。

餐飲版圖擴及多國且擁有米其林三星光環的Daniel Boulud，雖也不反對顧客為餐點拍照，但他的態度比前兩位廚師保守得多。過去他不喜歡顧客在餐廳裡拍照，因為顧客往往拍出看起來不甚美味的照片，他也不希望拍照打擾到鄰桌顧客，因此他認為最佳的解決方式是提供顧客精美的官方照片。然而，近年來Daniel的態度已有所轉變，他發現禁止顧客拍照會澆熄顧客的熱情，所以他決定退讓一步，以不打擾其他顧客的「快照」為原則，且禁止使用閃光燈。不過這原則仍有例外：在他的紐約旗艦餐廳「Daniel」，用餐區域仍禁止攝影，但仍欲拍攝食物的顧客將會被請到廚房裡，拍攝熱騰騰出爐的料理。這似乎是更加尊榮的待遇呢。

RJ Cooper則是本次專訪裡唯一大聲反對顧客拍照的廚師。他在DC的餐廳「Rogue 24」雖僅禁止閃光攝影，但他個人對於顧客為食物拍照這件事仍有相當強烈的反感，他認為若顧客在他餐廳點了24道料理的套餐，而為每道菜花3分鐘拍照，整體用餐時間將加長72分鐘，這將使他喪失半輪的翻桌，損失約200美元；他甚至大膽主張，顧客未經餐廳同意即為料理拍照將侵犯餐廳的智慧財產權！他認為，未經（著作權人）書面同意即公開發佈料理照片是有問題的，因為料理照片必須具有餐廳認可的水準，而一張模糊的照片不宜在未經餐廳同意的情況下對外流傳。

RJ Cooper或許自認很懂法律，但他這番發言實在令我啼笑皆非。首先，廚師對於其所創作的料理是否擁有「著作權」是有爭議的，至少尚未獲得有權解釋者的肯認，而料理本身也沒有「肖像權」可言，反倒是為料理拍下照片的攝影者對於照片擁有著作權。Cooper下次要對法律概念發表高見前，也許先該徵詢法律顧問的意見。

許多網友也被Cooper的謬論惹火了，紛紛表示將不再前往Cooper的餐廳用餐。也許站在Cooper的立場而言，這些顧客不上門也罷，但這也某程度顯示出顧客與餐廳在為食物拍照這件事上的緊張關係。

我可以理解某些餐廳不願讓顧客拍照並上傳網路的態度，這剛好與我近日的用餐經驗有關，也正好與一位前輩聊到此事。有些店家的經營策略就是想盡量保持低調，也許是為了維持品質，也許是為了確保客層，總之他們不想藉由網路大量曝光來吸引人潮。這也與目前盛行的美食部落客文化有關，在人人皆為美食評論家的時代，許多人煞有介事地在部落格上發表眾多料理照片，就算攝影技巧可圈可點，對於菜餚的描述或評論往往讓專業行家搖頭嘆息，不是誤判壽司所使用的魚料，就是錯把義式料理比作法國料理，店家看到此種情形也莫可奈何，只好暗自祈禱「以訛傳訛」的情況不會太過糟糕。在這些店家眼裡，手持相機的顧客實在不受歡迎。

我個人愛為食物拍照已如上述，但我認為店家的經營態度也該予以尊重。或許較為妥適的作法是，在餐廳為食物拍照前，先詢問餐廳是否允許攝影，取得明示同意總是比較有正當性；另外也需尊重餐廳內的其他顧客，以及與你同行的用餐者，因此最好別使用閃光燈（通常閃光燈拍出來的食物也令人倒胃口），若要拍攝其他用餐者的菜餚，也要取得同意並迅速拍攝完成，若是大桌合菜更要留心拍照是否會妨礙他人用餐；最後，不要為了拍照而讓食物久放，導致影響其美味程度，本末倒置可就得自食惡果了。若你已關照上述層面，那麼你愛怎麼為食物拍照是你家的事，他人沒有置喙餘地，就放開心捕捉食物最撩人的姿態吧。

當然，我們總是會有拍不順手的時候，為了顧及禮貌與美味，雖然只好放下相機先吃飯再說，但那些帶有缺陷的照片總是令你懊惱不已，於是不斷精進自己的攝影技術也成為重要的課題。為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，我將會繼續帶著相機出門吃飯，畢竟，我得練習嘛。